柏语涵

岚西市的公安大院里从来不缺俊男美女——毕竟能混进这儿的，站行坐卧的姿势都是学校里的基础课，再加上制服加分，只要身材比例过得去，怎么看那都是身姿挺拔的伶俐人儿。

然而自从理化实验室搬进来以后，公安大院的颜值平均线就被硬生生拉低了几个度。专业人才除了专业，那可真是有太大的空间可以发挥了，撇去长相不说，这里头有人三十天不洗头，有人猫腰走路二十年，还有人除了工作就是撕报纸，将单独办公室搞得全是纸屑，宛如一个巨大的仓鼠窝。因此就算凯岚省的省级结构生物理化实验室几乎要成为给国家撑面子的国际名片，公安大院里的其他单位依旧与其有着风格上的巨大分水岭——连业务与其最为相关的刑事科学技术中心也不例外。

所以除了有工作非去不可，否则一般是不会有人想要去实验楼观光的。

然而这森严的壁垒却在半年前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连裴文德这种一头扎进物证箱丧出名儿了的人物都知道，实验楼新调来一个帅哥，有颜值有身材还有才华的那种。

整个大院儿里的女青年都沸腾了……不到一天。

“怎么了这是？”裴文德看着资料室和物证管理处的小姑娘狼变一样嚎叫着要去看帅哥，呼啦啦地冲出去，却一个个蔫头巴脑地摇晃着回来，要不是世界还算和平，真以为她们半道上遇到了僵尸，被染上了僵尸病毒呢。

不问还好，这一问，三五个小姑娘里为首的那个呼啦一下就扑了过来：“噩耗啊裴哥，简直是噩耗！我们需要你坚实的胸大肌才能得到安慰……”

“啧，还穿着警服呢，别扫人民警察的威风。”裴文德熟练地闪身让那小朋友扑了个空，转过脸道：“怎么，那个新来的专家出事儿了?”

“事儿倒没什么事儿，”小朋友们哭丧着脸：“就是经历了史上最大工作区域出柜现场。”

“出……出什么现场?”裴文德眯了眯眼睛。他觉得她们是想说出“轨”，可是出轨现场能发生在公安大院这种工作区域吗？

“出柜啊！柜子的柜！”另一个小姑娘气哼哼一屁股坐下，吨吨吨往嘴里灌了半瓶橙汁才继续解释道：“新来的那个宫医生……居然是个弯的！！”

“什么柜子什么弯的什么医生?”裴文德听得满脸问号：“你们不是扎堆去看实验室新来的药剂学专家去了吗？”

小姑娘翻个白眼：“啊呀我的裴哥哥哟！算我求您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您换个智能机下个微博什么的跟世界联通一下成吗？咱资料室搞无纸化都多少年了……”

那天裴文德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搞清楚出柜和弯是什么意思，以及了解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说白了就一句话：新来的专家宫铁心是个药剂学法医学双料博士，因为人长得过于好看被各路警花围追堵截，最后只能绅士却明白地表示：感谢大家抬爱但是他已经有爱人了，并且他的爱人是个男的。

……所以这么简单一个事儿从你们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复杂呢？裴文德坐在角落里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哟，可真是难懂。

其实难懂的不止年轻人，还有人生际遇。这之后宫铁心因为一个老旧的案子变成物证管理处的常客且意外地和裴文德变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这也是当初裴文德自己没想到的。

但好在还有这么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否则遇到如此大事，裴文德想找个人帮忙检查都做不到。

如今存证紧急，裴文德也顾不得羞耻不羞耻了，但当看到宫铁心初见那东西的一瞬脸上担忧和紧张的表情里又多了愤怒，他突然就觉得，心里踏实了。

“变态！”宫铁心低低骂了句。更衣室窄小，他毫不犹豫地双膝着地，戴上手套开始以毫米为单位一点点仔细检查起来。

裴文德配合他的检查进度缓慢地转动着身体，一言不发。事情来得太突然，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恍惚。那个人其实留了不少东西给他，除了锁在身上的佛罗伦萨带，放在床上的腰垫和穿在身上的睡衣，还有一部经过特殊处理的手机。

与他自己的老式按键机不同，那是一部黑色的智能手机，APP被清得一个不剩，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配合着电话铃声和震动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裴文德正在研究从这部陌生电话屏幕上撕下来的黄色便签纸。便签纸是酒店提供的，上面什么也没有写。他怼着光看了看，确实什么痕迹都没有。正打算用房里酒店提供的铅笔刮些粉来看看有没有指纹，那电话突然响起来，一个抖动着的电话听筒标志上方，是黑体加粗三个大字：小垃圾。

他愣了一瞬，随即想起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为了不破坏电话上有可能遗留的线索，他用纸巾垫着手拿起电话，点了接听。

“裴裴宝贝，你睡醒了吗？”

还是那个说着欠揍的话的熟悉电子音。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裴文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真讨厌。”那人忸怩地嘿嘿笑了两声：“春宵一度的时候给人家取名叫小垃圾，现在还要来问我是谁！”

“……”裴文德深深吸口气，换了问题：“为什么是我？”

“别那么紧张嘛宝贝，”对方答非所问道，“这只是一个游戏，别太担心。游戏内容很简单，你帮我找到韩沉，我放你自由。这个电话送你，不过别想着用它来找我。需要联系的时候，我自然会打给你的。所以要保证它有电哦！对了，咱俩这个游戏呢，你最好不要报警，不然我们俩卿卿我我的样子可就要被很多很多人看到了哦。”

“你……”

“好好配合，你身上那个小玩具我会帮你打开哒。”仿佛为了故意恶心裴文德，那人还很响亮地亲了一记，随即夸张地说了句“爱你哟”就挂了电话，气得裴文德差点把手里的手机摔出去。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用五分钟压制了所有无用的情绪，然后很快确认了便签纸、两部手机和手机充电器上都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这才小心翼翼地换了衣服，简单对前台进行了询问。

“裴子，裴子？”宫铁心拍了拍裴文德攥着衣襟的手：“拿这个垫一下，我得拍个照。”

裴文德回神，接过宫铁心递过来的一次性纸垫，显得有些无措。

“你……那个，塞、塞一下……”宫铁心自己也有点儿窘：“这玩意儿是316L的，离身距离最宽的地方差不多半公分，以这个材质来说，要做到这么合身必须是定做的。我有点门路可以帮你问问，所以……”

“啊？哦，抱歉，我刚刚走神了。”裴文德点了点头，一边将纸垫衬在金属结构和自己之间，一边问：“你刚说什么？”

“我说，”宫铁心低头收拾着东西道，“我有认识的人知道这玩意的信息，想说拍个照……”

“不是，我是说前一句。”

“前一句？哦，我说这玩意是316L的，以这个材质来说已经做得非常合身了。”

316L不锈钢，还专程定做。裴文德眯了眯眼睛。

“你想到什么了吗？”宫铁心问。

裴文德摇了摇头：“不好说……回头你去问的时候，方便带我一起吗？”

“没问题啊。”

尽管裴文德说不想麻烦，宫铁心还是坚持为那条佛罗伦萨带出了个检查报告，才匆匆起身去做DNA和睡衣的检测。临走前他强行把自家钥匙塞给裴文德，让他回屋等着，说比对需要时间，但下班前他一定能搞定。

“做检测已经很麻烦你了，怎么还好意思去你家？”裴文德握着钥匙有些犹豫。

“没事没事反正最近小牧出差不在家，就我一个人，你就当顺便帮我看家，等我晚上回来做好吃的。”宫铁心打着哈哈：“你知道我的，小牧突然出个差，我还真有点空虚寂寞冷呢。”

他分明是知道裴文德急需一个能够放松精神全力思考的地儿才如此提议，这令裴文德异常感动。毕竟他现在无法确认自己的家是否仍处于监视之下，办公室又人来人往很不方便。于是不再推辞，将钥匙牢牢攥紧掌心里。

裴文德没见过宫铁心那位捧在心尖儿上的爱人——是那种包括照片在内的、特别彻底的没见过。在这点上不止裴文德，公安大院里的所有同事，包括那些好奇心重得能害死老虎的女同事们也都一样对宫铁心爱人的模样一无所知。宫铁心本人对此的解释是他家小牧不喜欢照像，于是这位全公安大院最出名男家属便一举夺得了两个家属之最：存在感最强和实体感最弱。

据说小牧的工作是影视剧编剧，创作的时候要闭关，不创作的时候要去找灵感，剩下的时间还三不五时需要去拍摄现场参与剧情改动，这么说起来，见不到他的人，反而是正常的了。